四、我們將在耶路撒冷相聚
隨便選擇一百個特拉維夫人,他們會告訴你同一個特拉維夫的故事;但如果你選擇一百個耶路撒冷人,他們大概會給你講述一百個不同的耶路撒冷。
耶路撒冷似乎是一個永遠無法真正抵達的地點。
你到達了猶太人的耶路撒冷,還有一個阿拉伯人的耶路撒冷在等著你;你看過了阿拉伯人的耶路撒冷,還有一個基督徒的耶路撒冷在等著你;你看過了所有宗教的耶路撒冷,還會有不同教派的耶路撒冷在等待你去傾聽;就算有朝一日你真地看遍了人間所有的耶路撒冷,猶太拉比們會告訴你, 天上還有一個耶路撒冷。
百門區緊挨著耶路撒冷舊城,是正統派猶太教徒聚居的地方。
在那裡有一個來自匈牙利的雜湊德派社區的會堂。這個社區自18世紀晚期起回歸耶路撒冷,至今已經度過了一百多個春秋。初夏的一個星期五晚上,我們受邀去參加會堂裡雜湊德派特有的“餐桌大典”,意第緒文稱之為“題式”。
雜湊德派是一個從正統的拉比猶太教分離出來的神秘主義教派,在祈禱儀式上追求一種如癡如醉的陶醉狂喜狀態,而達到這種狀態的輔助工具則是酒食歌舞。週五的晚上,猶太教會堂都有迎接安息日的儀式,然而只有雜湊德派的“題式”上才會有大量的飲食。
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會堂,祈禱大廳可以容納幾百人。此時大廳中央的桌椅擺成了一個長長的橢圓形,頂頭是社區拉比的座席,環桌而坐的是社區裡的中老年男子。
大廳兩側擺放了兩溜階梯形月臺,年輕人就像舞臺上的合唱隊那樣, 高高低低地每邊滿滿地站了六七排。有座位的大多穿著黑色西服套裝,年輕人的服裝則分成兩種,一種黑色長袍,是日常穿的;一種白色而佈滿寬寬的金色豎條的, 則是雜湊德派特有的“耶路撒冷長袍”,只有在耶路撒冷,他們才會穿這種長袍。
大廳裡照例沒有女眷們的位置,她們都在樓上的一個廳裡觀看餐桌大典。
“題式”的主要內容是唱歌,歌曲分為舒緩的讚美詩和歡快的雜湊德歌曲兩種,通常是穿插進行。唱歌的主力自然是年輕人,他們會手挽著手,身體則按著歌曲的節拍左右搖晃。
唱起歌來,你可以看見兩邊幾百名年輕人整齊地晃動身軀,那場面煞是壯觀。歌曲之間有拉比簡短的講道,大眾的祈禱。再有就是分發食物和葡萄酒。
食物主要是糕點水果一類的甜品,其中一種用通心粉烤制的蛋糕“庫糕爾”是東歐猶太社區的特色食品。這種蛋糕分為棕色和黃白色兩種,黃白色的也是只有到達耶路撒冷才吃的。所有食品都從拉比那裡經手,由他粗粗分一下(雜湊德派認為這樣會給食用者帶來好運);然後沿桌子分發給中老年人;最後才到達月臺,任由年輕人一層一層地拋來拋去,分享這些食物和美酒。
大典的結尾是一首“我們將相聚在耶路撒冷”的雜湊德歌曲。
整首歌只有一句:“我們將相聚在耶路撒冷”,幾百名雜湊德青年就那樣手挽著手,一邊有節奏地晃動著,一邊把那句歌詞唱上五十遍。而這五十遍的歌聲則是一遍比一遍高亢,一遍比一遍激昂,你絕對聽不出任何厭煩或者疲倦。
那個夜晚,我就站在月臺的第三層,挽著兩個身穿耶路撒冷長袍的雜湊德青年,身不由己地跟著他們一起晃動,耳邊聽著他們的充滿熱情的歌聲,突然感覺或許這就是耶路撒冷:即使你已經置身耶路撒冷之中,你還是只穿一半屬於耶路撒冷的衣服,只吃一半屬於耶路撒冷的食物,因為你從未真正抵達耶路撒冷;即使你祖祖輩輩已經在耶路撒冷居住了一百多年,你也還是充滿渴望地呼喊著“我們將相聚在耶路撒冷”,就好像一個從未來過耶路撒冷的人一樣。
在耶路撒冷,你永遠是個過客,無論到達哪裡,都永遠有另外一個耶路撒冷在向你招手;在耶路撒冷,你永遠是一個陌生人,只要在那裡,你就永遠要問“我在哪裡?”“路還有多遠?”
待續 ...